叫全体经济学家都坐在一起,他们永远不可能得出一致的结论。(If all economists were laid end to end, they would not reach a conclusion.)
萧伯纳的嘲讽,经济学家可不敢苟同,不过马克思批得更凶:“替资产阶级剥削者不当的阶级利益服务,随时愿意把人类出卖给大企业与金融资本,经济学家根本是谄媚的辩士”。这些标签到底反映多少真实,唯有从个别案例中去追究,我们寻常百姓,只问一个问题,贫富差距是否在扩大。
经济学是否具有科学客观性,是知识圈由来已久的争议,经济学家当然自认客观,并认为大众对他们存有两种偏见:营私逐利偏见(self-serving bias),以及意识形态偏见(ideological bias)。
马克思的批判就会被经济学家划入“营私逐利偏见”;指责经济学家对市场的信仰流为一种保守主义,并与大众认知背道而驰,则是所谓“意识形态偏见”。
不能否认的是,经济学家发展出许多工具,对市场经济有正面的影响力,很多时候比大众相对客观。然而也不能无视,就是有经济专家乐于充当富人的说客,玩弄数字以影响政策。也有一种经济学家以偏颇的学理角度,批判经济政策。
说穿了,经济学不是自然科学,它难以避免如史学或社会学的人为偏见,所以才会在行内有许多不同的见解。而经济又是大方针,阶级利益的汇聚之所在,作为专家,也难免会受到利益的引诱,曲解所学,以图利自己与特定团体。
作为深受经济政策影响的大众,我们不能偏听任何的经济政策说项,唯有在针锋相对的财经立场中,把握好真正对大众有利的目标,从而理解数字解读上的是非。
税制,是追求社会公平的重要制度,通常也是最沉闷无聊的话题,民众并不特别关心。台湾几个重大法案闹得沸沸扬扬,可税制改革不在聚光灯下,然而它却是个大隐忧。
去年,某知名亲绿财经专家,在媒体上对蔡英文批评了几句,便立刻被召见“摸头”,该专家当面向蔡英文抱怨,股市不健全,有很大原因在于外资与内资的税制不平等,造成本土股市大户出走,变成“假外资”再投入台湾股市。
蔡英文当场回了一句话:“股市内外资科不同的税,是我心中的痛”。
现在我们知道,举凡蔡英文心中最软的,心中最痛的政策,放在她手上改革,就必然出大问题,一例一休劳工政策,就是处理她“心中最软的那一块”,结果全体岛民都不爽。
这次,关于内外资的税制,又是她心中的痛,案其前科,改革势必出大问题,果不其然,新税制一出,就被更有声望的经济学家痛批:图利富人。
我们不妨看看这图利富人的税制,长什么样。
原来税制的争议
那位亲绿财经专家的批评,也是反映本土投资大户与证券业的共同心声。简单说,本土投资人的股利所得,须并入“综合所得税”,按所得课征5%-45%不等的税率。大户由于股利所得金额高,所以往往被课征最高的45%。反观外资,由于相关单位无法掌握外国人在台湾的综合所得,所以只能适用于“分离课税”最高20%的税率。
亲绿财经专家
同样投资股市,外资缴较少的税,当然不公平,因而造成本土大户资金出走,或变假外资以减少税负,要不然就是干脆离开股市,转投资其他金融商品或炒地皮。上市公司老板痛批,政策若能吸引100位大户资金归队进场,比找回100万小散户有价值得多。
需要加以说明的是,台湾综合所得税(简称综所税)针对个人年度所得,分为10个项目,包含薪资、股利、财产交易所得、退职所得等,以“累进税率”的方式课税。换言之,所得愈高的项目,课征的税率愈高。
至于这10项之外的所得,例如你中了彩券大奖,由于不是年年都能有这类所得,故而不用综所税,而采“分离课税”,只要课征单一税率20%即可,不用课到45%。
由于外国人所得难以掌握,无法有效“综合”其所得,所以只能在所得发生当下课税,故而采“分离税制”。
如果我们纯看数据,这种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。问题在于,若对外资课征45%的税,以公平对待内外资,那只能吓跑外资,重创股市。故而,亲绿财经专家与上市公司,证券商的立场是,让内资也采“分离课税”。
就是从45%降到20%。
蔡英文交代下去,财金“首长”们就动起来改革这项“不公平”,“财政部”日前已拟好改革计划,将股利所得分离课税,送交“立法院”审查。
这一来,另一种经济学专家大声表示不服了。
为何是图利富人?
长期研究台湾所得分配、今年也甫因相关研究获选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的朱敬一,提出了批评。他认为这种税制改革,“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”,“顶尖万分之一的大富豪,所得有9成以上是股利;一般人只有1成,如果分离课税等于帮大富豪减税,会严重影响公平”。
为了公平而改革的税制,为何反而严重影响公平?
朱敬一认为,为了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的富豪,动摇最基本的公平课税——综所税累进原则,是本末倒置。因为累进税制的初衷,就是要所得高的人多缴些税以确保社会公平,目前的5%-45%的税制是促进阶级平等最重要的手段。
根据朱敬一团队的研究,收入位列前20%到前0.01%的富人,其所得高达九成五是资本所得,而资本所得(含土地交易所得)中,股利所得又为大宗。
上一次在观察者网我也谈到,富人主要所得就是钱滚钱,资料来源也是朱敬一的数据。这次的新税制,将使全台万名富豪,平均每年将减税超过400万元,就因为股利课征从45%降到30%或更低。请注意,这400万元不过是富豪纳税的一小部分,而且还是“减税额”,可见富人阶级的所得有多高。一般受薪阶级的平均月收入约35000,每年缴税不到一万,要赚近10年才赚得到400万。
新税制的最大受益者,正是九成收入都来自资本所得的顶级富豪。
让我们纯从数字问问题:1. 你有多少机会能位列前20%的富人阶级?2. 为富人降税,是否鼓励原本资本所得占比只有两成五的富人,投入更多钱炒股?3. 不是富豪的你,愿不愿意生活在极端贫富差距的国家?
答案很明显了吧?
富人的公平,不见得就是大众的公平。
朱敬一痛批,新税制表面上看似要解决资金外逃的问题,骨子里却可能重击社会公平原则。而所谓有能力变成“假外资”的富豪,只有千分之一,甚至万分之一的富豪才办得到。分离课税不过是图利富人的幌子。
朱敬一的沉痛呼声,让所得中产的我,读着读着也噙着泪,写下这篇文章。
朱敬一
股市不是让大户投机炒作的天堂
善与恶,在终日谈钱的财经专家眼里,有着不同的尺度。萧伯纳的嘲讽并没有错,财经专家之间往往有不同的见解,史迹斑斑,我们不难得出其差异就在于“谁为富人阶级说话”,同样的数字,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读。朱敬一极为反对“降税救经济”的论调,因为根据数字,台湾调降营业所得税的前后几年,投资并没有增加,反而减少。
图利富人,成为一个富人喜欢纳税的地方,或许对税收有正面帮助,然而,没有一个地方没有穷人的,就算你年收入10万美元,住在平均年收入100万的富豪岛,也形同穷光蛋。贫富差距看的不是你赚多少,而是所得高与相对所得低的人,财富比例是否悬殊。
所以对升斗小民而言,哪有什么资本所得?每个月薪资还有盈余就很不错了,拿这点钱投入股市当个小散户,还贪心想借此致富,最终就是被大户坑杀的份,相信投资过股市的大部分散户股民,懂我的意思。
股市乃经济橱窗,让上市企业有竞争力,才是鼓励投资的正道,税率高也不愁没人敢投资,想方设法要留住纯粹投机炒股的大户,如朱敬一所言,确实是本末倒置。
关于分离课税能让假外资回流的说法,是一种以“极大化税收”的单一考量。说白了,就是让富人少缴点税,吸引更多富人缴税,好似“降价冲量”的概念。然而,政府不能只想着增加税收,也要设计让富人愿意做社会公益的减税措施,将资金引导至需要的社会角落。故而税制的考量是多元的,一味只想增加税收的政策,对社会反而有害。
100位大户资金归队进场,比找回100万小散户有价值?是吗?
结论
社会大众无须仇富,因为许多富人提供了就业机会,甚至协助你开创人生的愿景,在社会贡献的层面上,我们乐于见到富人发挥才智造福大众。站在社会公平的角度,让富者缴纳较多的税,概念并没有错,如果富人本身没有这种公平正义的道德高度,只是想方设法避税,甚至运作经济专家影响政治为之图利,那么当然要接受公评。
这个案例告诉我们,有些指点数字与高深经济理论的所谓专家,之所以享有崇高声誉,往往是因为大众懒得去理解数字与学理。或许真如经济学家所言,大众对财经专家的偏见,肯定有怀疑其“图利”或“学究”的因素作祟,且通常出于无知。不过,一旦大众进入从无知到初步理解的领域,许多图利型与学究型的专家将当场现形。
新税制让我们看见的,就是图利富人阶级的知名财经专家,影响了当权者,再经由秉承上意,有违学术道德的财政官员,推出不负责任的政策。而这些人,都是“专家”。
朱敬一写了10封信给林全,劝阻新制,我希望他能成功。
观察者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