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刘欣欣
又是一出皮影戏。
银幕上,电影主角正在舞台中央表演皮影戏。只闻台上混着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与主角声动梁尘的歌喉,半透明的皮影人儿在操控下栩栩如生,喜怒哀乐跃然眼前,深撼人心。
激动不已的母亲望向父亲,悄声说:“怎么样?这是不是和你说的什么童年乡村皮影戏有得一拼。”
父亲竟摇了摇头。
我诧然,父亲要求也未免过高。可那段父亲同我讲过的皮影戏故事,又不禁浮现脑海。
那年,父亲第一次带我回了家乡。当日天高云淡,鸡鸣犬吠声照常传入小小屋宅中,父亲与我坐在家门槛前的青石阶上乘凉。奇怪的是,他一直盯着远方一条似乎延至蓝天尽头的漫漫泥路,默不作声。或许是触景生情,父亲不知不觉与幼时的我讲起了他的童年。
“爸爸,你那时喜欢玩什么游戏啊?”
“那时哪有什么游戏呀!”父亲一脸慈爱,“我们那时,最有趣的莫过于皮影戏。”
父亲说,那时的皮影戏每月演上两三天,而且是在村外别处。表演地点,是一片荒废的宽敞空地,每次总会吸引上一广场多的人来看戏……
还有,每次去看戏,父亲都得走上十里八里路,据他说,走的就是远方的那条泥路。
某些细节我已忆得模糊。记忆犹新的,还是父亲对皮影表演的细节描述。“我们那时,最好看的是《封神演义》。知道吗,有位叫姜子牙的,可是灵魂人物。里面还有人腾云驾雾的、撒豆成兵的、搬山移海的,那时我还真信了呀。”父亲讲着讲着,就激动得微笑着站了起来,手舞足蹈、绘声绘色。那双澈如玻璃球的双眸,甚具意味,我一直没忘掉。
“皮影非常精美也非常精彩,那些表演皮影的村民啊个个都有双巧手,遮块白布,皮影人儿在布后奔跑、飞跃、比武,每个动作都栩栩如生,每位人物的性格特点也雕琢得很鲜明!夜晚那么寂静,也就皮影声能注入一些活力与味道了。”父亲的讲述,我听得入神。
直至今日,我才明白徒步十里八里的概念。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在昏暗夜色下走完这段路的,唯一能解释的只有父亲对皮影戏的心向往之、万般流连。
头顶上的柔和灯光缓缓散开,记忆中断——电影结束了。
走出电影院,我仍是有些恍惚。便问起父亲:“您到底为什么觉得刚才那段皮影戏不太好?”
“不是不好,”父亲微皱眉头,似乎在脑海里捕捉什么,“是感觉少了什么。应该说是皮影的融入感。”
对啊,少了融入感。
旧年漫漫,生活平淡无味,那充满民间艺术与乐趣的皮影戏,对于父亲来说自然是全部。悠悠皮影声与清浅岁月相融,存温难忘;而当下生活日新月异,皮影不知何年何月淡出视线,逝于喧嚣。即使觅回,亦是失了一方滋味。这味,是皮影久存于岁月中对旧代人的意义与价值。
仿佛看见,那一只只巧夺天工、玲珑剔透得连发丝也万般纤细的纯手工皮影,在布满老茧的手下灵活生动地跳跃、翻转、飞翔,伴着艺人或粗犷激昂、或宛转悠扬的唱腔,它们仿佛真正羽化,用尽生命演绎人间的悲欢离合。
那十里路,我不再看作是儿时父亲所走的惊人远途了。我想,遥遥之路,见证了父亲与皮影的美好岁月。这条路象征的是皮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,在岁月中的延展。皮影地有多远,父亲就会走多远;皮影意义有多深,就会在流年中存在多深。
心中莫名浮起一丝感动。